夢之城系列﹝3﹞─蜿蜒


  從前年整個冬季一路蜿蜒到今年的夏天,我不停地想找人說說那些殘夢。

  其實也並非想找人解夢,這個年頭,佛洛依德似乎不再能夠滿足夢境殘破又囉唆的我,我曾經把那些聯結到性暗示的解析,灌注到生命的點滴中,並且用它們回流至心臟的速度,一點一點偷窺有夢的人們並試圖潛入他們的慾望底層,自以為是地拼拼湊湊。

  憑著我的想像力,也憑著我對詩與文學所能理解的貧乏的隱喻,把佛洛依德的解析拿來充當人際關係沙場上的羅盤,事實上,除了我親密的姊姊至今仍願意當我的實驗品外,我的親密愛人鮮少作夢﹝真令人羨慕﹞,唯一的一次,我們在越洋電話中細細解析,卻不幸被我言中,結局竟像茁長的幽靈般將我幽幽纏繞。

  那一年我深陷孕吐的恐懼中,不明原因,雙腿漸漸不良於行,只能像隻跛腳的國王企鵝般,坐在客廳中閱讀或看電視,打發時間。佛洛依德的性焦慮像庫洛牌的魔咒日亦擴大,瀰漫整個房間,漸及陽台、客廳、廚房甚至延伸至浴室的馬桶上。為了挪步至廁所小解,疼痛與焦慮延遲我的腳步,往往回到客廳的沙發上,已過了個把鐘頭。

  偏偏這時候,他被發派到香港出差。香港有多遠?
  
  似乎比坐火車到台中還要快出許多,就當他是去台中吧,哪怕是一個月多一點點。

  他的焦慮比我還嚴重,夜裡他掛了電話說失眠,隔日清晨就說了這夢給我聽。他夢見掉了一顆牙,其他的細節什麼都忘的一乾二淨。

  掉牙?

  「有什麼難解的,上排還是下排?」我大聲的回應,心底的眉卻皺的老緊。

  夢見掉牙與夢見白頭這兩樣我全有過,對照老一輩的說法與親人的健康堪慮有關,對照佛洛依德或是心理學的說法,則是過度壓抑性生理,對照坊間的說法更非吉兆,特別是我的肚子裡還有個蠢蠢蠕動的小生命。

  「是上或是下?這有差別嗎?是上排的。」他的語氣顯得特別不安。

  「那…見不見血呀?」我打定主意來個歪理瞎說,驅吉斃凶。

  「嗄?沒…沒見血耶。」他的喉頭因為緊張而有一種堵塞的咕咕聲。

  「放心好了,你大概要升官了。」我把憂慮的暗喻吞入肚子裡,後來才想到,那對發育中的胚胎有負面影響,才又吐回日記本裡。以至於後來發生的種種,使得我用一種背棄的痛所產生的厭惡感,故意對那本孕日記置之不理。

  「你這半仙又瞎說了?」

  「真的,碰到這種沒有劇情的夢,又在國外做的,得反面來看,既然沒見血,表示神經早已壞死,牙根鬆動,註定是顆壞牙,既然是顆壞牙,掉了也就掉了,表示得盡快補牙,那也就是說凡是倒楣的事、不良的過去、或是腐敗的舊人際關係,慢慢地剝離了,但都有待一一重建。」

  我喘了一大口氣,喝了一大口水,又放了一個響屁,然後故作愉悅地說:「而那一顆牙位於上排,反過來說掉落就是上升,死亡就是新生,而牙怎麼說都是人體最堅硬的器官,也是人體攝取營養的把關者,健康的守門人,往反面推,自然就是指涉你的長官囉,他的事業岌岌可危啦,而你能不能置死地而後生,就要看你的命了。」

  我糊裡糊塗的說了一大堆,總算讓他裂嘴笑出聲。但我的心裡卻咒罵自己,一年前我這假半仙不也胡謅說某支股票會衝上百點,結局卻是誤入牢房,支支檔檔被套的一塌糊塗。他被我的說辭逗開懷了,我卻憂慮到了天明。

  自此,我又作了一大堆詭異的夢,夢見天搖地動,夢見被肢解的屍塊從天而降,甚至夢見龍捲風刮去了別人的腦袋,而我只是被貼印在電線桿上,電線桿連根拔起,我與電線桿一同摔落在一片茅屋頂,此外還有水患中滅頂…還有…,而那期間發生的恐怖事件還不只於此,之後的白曉燕命案、桃園空難、延伸至921大地震、汐止水患…。

  若這些都稱得上是應驗的話,我們的生命,真的因著肚裡的小傢伙的問世,而徹徹底底的大翻轉,我們的人際關係也從高原摔落陰谷底。

  在我匍伏攀爬的曲折中,自閉顯然成為撫平我內心坑坑洞洞的聖約翰﹝專治憂鬱症的草本天然維他命﹞,但卻仍有一些人,有一些臉孔,在不禁意的時刻闖入,他們像不起眼的綠葉,在我以意想不到的加速度跌落尖齒狀的岩石上方的千鈞一髮之刻,為我漫鋪成軟綿綿的床,在晨曦踢開第一道刺眼的光亮時,便溫柔的為我反射體貼的綠光,為我製造每一個有氧的今天,這些我想慢慢地慢慢地,像光合作用之於懸崖邊的忍冬植物,對著一個沒有標的物的天空、雲朵、甚至西落的霞飛,一一遞上我的感謝狀。
 
  至於我的親密愛人他,升官了嗎?
 
  至少,現在,他會裂著嘴,笑,升官,已經很久沒見到啦!倒是長官換了不少。


   2002 10 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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